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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从向往中走来》李天骅

近半个世纪前的1966年8月,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大院内张贴了他的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那年头,正是我结束初中学业时。虽说当时就读的中学名气不大,但就我们这个班,当时在杭州市的知名度还是蛮高的。

我是这个班的第一任班长,说我们这个班有点知名度不是我瞎吹,因为这个班是从几百号小学毕业生中经精心挑选而组成的一个班,被授予以一位革命烈士命名的全市先进中队。因此,配备的老师精心挑选,课业上则以小灶伺候,班主任老师因教我们这个班,还被评为杭州市劳动模范。

老校长更是老骥伏枥,一心想从这里启程,跻身名校行列。

我们这个班读书的氛围极为浓厚,每次考试各科成绩遥遥领先于同一届的其他5个班不说,从老校长难得一笑的表情上,可知晓这实打实的成绩在全市排名榜眼上是居前的。

从榜眼上闪现的缕缕光亮,从平静中卷起的朵朵浪花,老校长看到了奔头。

三年初中很快定格在毕业照上。真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不前不后十年动乱卷起了狼烟。于是,眼前的一切都被革命了、颠倒了、错乱了、破碎了。

饱经风霜的老校长一声长叹,深深地坠入了失望与悲怆中……

学生成绩优秀千百年来第一次被认定为不是好事是坏事、不是正果是罪过,毕业后划出的一道分水岭再明白不过:成绩愈好,家庭成分愈复杂,升学则愈不可能。而在那个铁定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钻地洞”的年代,家庭出身这可是一条绝对雷人的“高压线”。

我是归属先天不足的“老鼠辈”,也就决定了生来就是“钻地洞”的命。于是,小小年纪就辍了学,还没弄清这是咋回事,同学们已经背起了行囊,恰似“孔雀东南飞”般地匆匆涌向了新疆、宁夏、黑龙江及省内农村和农场。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是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年代。我与千千万万的同龄人和素不相识的哥哥姐姐们一样,踏上了“华山一条道”,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1966年11月,尚未成年的我背起简单的行李,来到了杭州郊区由原劳改农场改名的乔司青年农场。

这是一个四周高墙密围、前后设置岗哨、围墙上装着电网的大院子。我们入住时,虽劳改犯已全部外迁,岗哨和电网都成了“过去时”的摆设,但吃还是在劳改犯吃过的大伙房,喝还是劳改犯喝过的咸水塘,睡还是劳改犯睡过的上下两层的大统铺竹床。一个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塞进12个人,好在是大通铺,滚来滚去一个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从学校一步跨入农场,反差是大的、生活是苦的、心灵是空的。偶尔,同学间信件往来,了解到他们那种“沦落天涯”的苦,才是真正无奈的苦。于是,生活中产生了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态并支撑着,心里盘算着自己与远在新疆、黑龙江农村的同学比,至少有四大明显优势:一是兵团战士;二是离家路近;三是集体食堂;四是发放工资。最具磁力的莫过于发放工资,那是任何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都望尘莫及的。

那时,虽然每月才12元钱,农场也难以做到月月按时发放,但穷人的孩子会当家,这12块钱,除了吃饭,买些必需的生活日用品和留好回家的车费外,硬是省下一二块钱作为积蓄。当然,这是要很懂事的人才能做到,至于身边寅吃卯粮的也是大有人在。

已经记不清每月12块钱拿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个好消息传来,要增加工资了。会开了、表填了,经审核、再批准,每月由12元增加到17元,第一次还多发了3个月补发工资,那个月了不起地拿到了32元。在那个缺钱少物的年代,花钱都花得实在,有人用补发工资买回臭高粱、有人买了猪头肉、有人买了鲢排头、有人买了半导体、有人买了新布料,云云。我的爱好是爬格子,苦于手头没有一支像样的笔,狠了狠心,花了3块钱,买了一支永生钢笔,外加一瓶墨水和一刀方格子。从此,就像模像样地投起稿来。

弄不清楚是形势的需要还是管理的需要,农场很快换上了南京军区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牌子,以师、团、营、连、排、班建制组成,连长以上职位由现役军人担任。

刚改制兵团,挂着南京军区的头衔,与“军”和“兵”搭了介,总得有所体现。最为明显的:部队调来了一大批人,早上确也像模像样地军训过一段时间,伴着军号声,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口号叫了、步跑了、汗流了、力出了,但寒冬军训后想喝口热水、洗把热水脸都成问题,吃的是一碗稀饭,几根咸菜。长此以往谁受得了没过多久短命的军训也就偃旗息鼓了。

我所在的是一师三团一营,连长姓吴,小个子,来自穷乡僻壤,一口难听懂的外地话,据说在部队军事训练他是个尖子,多次立功,但到了兵团连队,舞弄的不是十八般武艺,而是一杆锄头柄。他的闪光点在于不怕苦、有力气、带头干,但做人的工作,他感到无所适从,常常“卡壳”、“放哑炮”,窝囊死了。

我们连的指导员姓程,而立之年,也是从农村来的,言语不多,行动诡异,平时总是摆着脸孔,会上总是一个腔调,批评这、批评那,少见多怪,缺少同情心。这人有点文化,但更有点小家子气。我们住的都是平房,一幢10间,12个人住一间,他带着家属和三四岁女儿也住一间,大概为了便于管理,安排在我们这幢房的最中间一间,家属整天无事,养了几只生蛋鸡作为食品贫乏年代的营养补充。

指导员把鸡窝搭在门外空地上,每天早上全连数他起得最早,听到他那宝贝的生蛋鸡打鸣就急着去捡蛋。连里的捣蛋鬼看在眼里,嫉妒在心,一天早上,他比指导员起得更早,悄悄地把鸡蛋取出,将一包大便塞进鸡窝。东方欲晓,指导员准时取蛋,捏到的是一包臭烘烘的粪便,鸡蛋却不翼而飞。时隔几天恶作剧又重演一次,弄得指导员火冒三丈却又不知所措。尽管他气急败坏地召开全连大会,任他喉长气短,歇斯底里,但没有把柄,无的放矢,说了白说、火了白火。后来,他只得每晚把鸡笼拎进屋里,直到他无声无息地调离了连队,可怜的他仍不明白是谁干的缺德事。

这是一个充满坎坷和苦涩的年头,是一个一年四季都会让你感到不寒而栗的年头,是一个有话不能说、有苦不能言、有怨不能提、有屈不能伸的年头。虽是默默无闻地日出而劳,日落而息,但心头潜伏的向往火焰何曾熄灭过

我向往取消“龙凤鼠辈”的“高压线”,同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人不应有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区别,莫让热血青年背上沉重的家庭桎梏扭曲了心灵。我向往自来水管最好能接到独居的老母家中,不要让我再心挂两头地到公用水龙头旁排队挑水,使年迈的母亲连水都不敢放开肚子喝;我向往一个大男人,不要每天拎着马桶在大街上弯身低头地赶到里把路外去倒马桶;我向往有朝一日,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半导体收音机,国内外发生的大事在耳边就能听到;我向往若干年后最好有台电视机,睡在床上也能欣赏到电影和文娱演出;我向往有一天工资能增加到四、五十元,除了吃饱穿暖、抚养孩子、孝敬老人外,到时候还能抠出一点买本自己喜欢的书;我更向往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不求多大多好,摆得下床位,再能放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写字台上方有只书柜就足够了;我向往……

1976年10月,悲怆滴血的十年在拨乱反正的强音中戛然而止,我也回城进了工厂,因为心中有向往,行动有力量,我很快胜任了多岗位工作,并于八十年代中期入了党,取得了“夜大”,进了机关工作,成为兵团战士们羡慕的一员。随之,一大串过去的向往以及从来不敢想的幻象,一件件都变成了现实;更多新的向往,则伴随着更加美好明天的创造而生成放飞。

朝前走,路途上尽管还会有风雨坎坷,但我已经满足,因为展现在眼前的终究是一个廓清分明的“有耕耘总有收获”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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