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东关,早在一千多年前宋朝时就建立了“东关驿”,大诗人陆游写下过“移家只欲东关住,夜夜湖中看月生”的诗句,不难想象,他笔下的东关在那时已是个宜家宜居的地方。今天的东关古镇,虽说丢失了数千年历史文化积淀下来的“古元素”,让故乡人唏嘘不已,但由它衍生的许多传说还在人们的记忆中。那时,古镇紧依萧曹运河,一条长街由西而东,长约四里许。长街最中间位置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这就是遐迩闻名的五猖庙,东关人一般称之谓“大庙”。传说中的“五猖”面相怪异,面目狰狞,是骚乱地方、搅浑世界的顽魔。但后来他们在天庭的感召下,改恶从善,成为保境安民、护四方太平的“五通”神,“五圣”神。东关五猖庙供奉的正是已修成神的菩萨,面色也不再是各呈青、黄、红、花、黑的恶煞模样。大庙耸立在粉墙乌瓦的街屋中间,显得分外巍峨、庄严,高高的屋脊前,俯伏着两条对视的金龙,背后是“风调雨顺”四个蓝底白字。大殿的黛瓦屋顶坡度极大,很有气势;四角飞檐上,都塑立着一位或横刀跨马、或手执双锤的将军;正大门和庙前木栅栏红色,显得庄重大气,令人望生敬畏。大庙在重光后的第二年(民国三十五年)曾大修一次。五尊圣神和一尊“配享”,都被请出到大庙前面的道地上整修。大庙内壁外墙重新粉刷,画栋雕梁添彩加色;为菩萨细细剔面上色、整冠换袍的匠人,据说每天上场前都要沐浴更衣,顶礼膜拜后,方再开手,不敢稍有不敬。大殿顶上的两条金龙则分别让两位名匠接手,承包重塑。他们各自用篾簟围掩起来施工,不给对方“偷拳头”。到了约定完工的日子,一齐拆去遮拦,让早早在庙前围观的群众一睹风采,参评高下。两条金龙不全相同。东首那条弯了两弯,比西首那条只一弯的长了许多,但都栩栩如生,几欲腾云飞天。大庙修葺完毕、五猖菩萨重新开光之日,连演三天三夜大戏,整个东关镇一片欢腾。四月十五日是五猖庙迎神赛会的日子,但后来五猖庙会并非每年举行。民国三十六年,古镇非常隆重地举行了一次。庙会那天,各路会帮纷纷赶早来到庙前报到,五猖菩萨被壮汉们稳稳地抬出庙门,指挥者站立庙前高处,指点会帮队伍依次而行。这些参与者中有舞龙、舞狮的,有踩高跷、跳无常的,有各种杂耍献技的,更有大敲、小敲的民乐组合,花样繁多。队伍一路走来,鼓乐齐鸣,异彩纷呈。踩高跷的“高人”一进入过街楼,低头、弯腰都通过不了,只好让人抬着过街。头戴高帽、掸白脸的大小无常们,一见踩高跷的窘相百出,竟乐不可支,上蹿下跳起来,动作极度夸张,引得街边群众笑声不绝。五猖庙坐北朝南,庙门前是一爿大约一亩见方的石板道地,东关人都管叫他“大庙前”,再向南便是戏台,三者紧紧相连,构成一个整体。戏台不算太高,仅两米左右。平时日子,戏台中间一排台板全数拆除,台底下变成南北通道,过了这条通道折向西,便与过街楼、西街相接。“大庙前”东西两边都有商店,东首除了与中街的连通口,还有泰来泉杂货店、阿周面馆;西首有进士台门,牙科店、致大碗店、锡匠铺,把“大庙前”和戏台围得严严实实。“大庙前”这爿地处全镇中心的石板大道地,犹如今天的城市广场,为镇上人所瞩目,它更是闯荡江湖的各路艺人向往之地,谁不想在商贾云集的古镇地面上,一展绝技,从而推出本家秘制,打响品牌,拓宽谋生之路杭州“小热昏”常到大庙前卖梨膏糖。他的道具很简单,一顶高茶几,上放一把小茶壶。
“小热昏”跨上长凳,敲响手中小铜锣,立刻引来听众一大片,接着就开始说唱。薛仁贵征东,诸葛亮借东风,全本水浒、岳传,都是随口荡荡。中间他不时拿起小茶壶喝水润喉,可是又常常故意把壶柄当做壶嘴往口边送,引来听众一阵哄笑。说到紧要处他便突然打住,开始卖梨膏糖。“小热昏”梨膏糖确有平喘止咳的治疗效果,听众听得欢心,也买得踊跃。大力士李大昇每年都要到大庙前拉圈子,他有一帮子人,撑一条乌篷大船,船头上一面李字大旗,迎风招展,好点气派。大力士卖的是专治跌打损伤的狗皮膏药。一开场,只见两条壮汉抬了一块大石板,压上仰卧着的李大力士身上,然后高举十二磅大锤,轮番敲打,李大力士在大石板底下唱起绍兴高调,石板断成三截,他却安然无恙,翻身立起,掸掸身上石粉,含笑抱拳,向四周看众致意。接着,他现场邀请身患陈伤痼疾又久治不愈的病人到场内,当众医治,分文不取。那些买去膏药的伤痛患者都称膏药好。大力士有三个女儿,个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学得一身好功夫。这日,三小姐站在一条长凳上,摆出马步,大有一副泰山不能移的架势,张口尖叫:“谁能把我拉下地,我就给他做老婆!”在场看客个个愕然。谁知一个农民模样的,悄悄从背后触摸了她的肢窝间,顺势就把三小姐拉下来。他也连连高叫:“给我做老婆我不要!我不要!”这下引得全场爆笑,久久不息,这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广传不衰。五猖庙前的戏台造得精美之极,檐牙高啄,钩心斗角,远近城乡的戏台少有能与之比肩的。各地戏班常来此登台。绍剧唱腔高亢,群众特别喜爱。绍剧名角陆长胜、筱昌顺、汪筱奎、陈鹤皋、盖昌顺、六龄童等等,都多次在这戏台上演过戏。那时,只要头场锣鼓一敲响,台底下就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大庙前周围商家店铺自然成了最佳看台、头等包厢,店堂内、柜台上,站的坐的,都是人!人们评论演员的台上功夫,多以“声音荡勿荡”、“喉气长勿长”作标准。陈鹤皋可算得上是最有人气的,他的唱功、做功无可挑剔。说也奇怪,那时没有扩音器,但他们照样唱得惊心动魄,声遏行云。陈鹤皋一唱,更是声传全镇角落,他拖长尾音的特别唱腔,每次都赢得戏台下一阵又一阵叫好的声。这情景,要是让今天舞台上那些手拿麦克风,一忽儿紧闭双眼、声若脉息,一忽儿装腔作势、无病呻吟的走红歌星们,亲临现场见识一番,或许会自愧不如而汗颜,甚至退出演艺生涯。陈鹤皋他们是真真正正的、走进民众的表演艺术家,他们的造诣使绍剧发展达到巅峰,至今无人能够超越。从台上走下来的陈鹤皋,平易近人,十分普通,人们笑问:“老先生唱得好,有什么诀窍”他笑笑:“我喝老酒。”陈鹤皋爱喝酒是出了名的,他说绍兴老酒让他的喉咙梆梆响。我家邻居章老先生曾把一坛窖藏多年的女儿红送给他,让这位名角连连作揖称谢。解放后,从斗地主分田地开始,社会风尚大变,破除迷信的口号一直没有停止过,这下,高坐庙堂的菩萨们都坐不安耽了。镇上发动分到了田地、浮财的农民和贫民,先把澄心寺(东关人管叫“后寺”)的菩萨砸了个稀巴烂,一直搬来搬去借住地方的东关中学从此在后寺寺院里定居下来。眼看五猖菩萨也得遭杀身之祸,急煞了一班敬神拜佛的虔诚信徒,他们谋划赶在扫除迷信大行动的前夜,把五猖菩萨藏匿起来。五尊大菩萨岂是随手能搬得动怎样搬搬到哪里在这急如燃眉的关头,为首的敖齐伯叫来七、八个最信得过的镇上人,趁夜深人静,把菩萨从大庙后门悄悄抬出,杠进华家桥脚下的一个墙门的夹缝里,盖上废弃物遮掩。事情办得天衣无缝,连墙门里的几家住户都浑然不知。樊敖齐是个贫农,土改那阵子,他紧跟工作组,斗地主分田地,当上了贫协主任,在群众中极有威信,他的母亲钱嬷嬷又是个专做善事的大好人,像他这样的身份,即使事发,也不会被抓被关。事后,负责清理寺庙的镇领导并未追查五猖菩萨下落。其实在那个时候,干部、群众心里都有神灵,人人敬畏神灵,谁犯得着把事情做绝!五猖菩萨悄无声息地离开庙堂后,庙内硕大的石烛台和高悬的琉璃灯,也被全部清除,宽敞的庙堂辟做了镇文化站,有阅报室、借书室,当时还属稀罕的乒乓球桌也抬进了大殿,引来众多年轻小伙子天天来文化站争相挥拍。中、老年人也常来,看看报纸,灵灵市面;有时,会望着空荡荡的神龛出神,良久凝思。担任第一任文化站站长的是现今还健在的谭寿焕先生。运动一个接着一个,镇反之后,三反五反,反右反右倾,处在这反那反中不断经受考验和惊吓的干部、群众,个个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思去打听:“菩萨们可好”可是到了文革,在天不怕、地不怕的红卫兵面前,个个变得像缩头乌龟,谁都不想“负隅顽抗”戴顶“现行反革命”帽子去游街。藏匿多年的五猖菩萨最终没能逃过粉身碎骨的结局,那时,已是文革后期。“为了城镇改造的需要......”只一句话,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的大殿,也被注销了存世的资格,一座曾经风光无限的庙宇被全部推倒、拆除,没留下一块砖、一片瓦。岁月带走了五猖庙,带走了五猖庙会,带走了庙前的石板道地、戏台......岁月无情!“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刘禹锡赠白乐天诗),当我离乡数载后重返故地时,更不见了与庙宇相邻的旧街老屋,不见了清澈的运河和座座石桥。但是,岁月还不能全部带走人们对它的种种记忆,对它千丝万缕的深情思念。陈冲范简介陈冲范,男,1940年6月生,籍贯上虞。浙江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从教三十余年主要从事文学和书法教学。书宗晋唐,旁窥历代名家碑帖,作品以楷、行、隶为主(参看陈冲范个人书法网),曾多次在全国性书法比赛中获得奖项,并有《论临帖的“通”与“变”》、《书法语言》、《师范院校书法课基本框架构想》、《书法技法教学》等文章发诸报刊。2000年从师范院校退休后,寓居杭州。现任杭州明圣书画院副院长,杭州民进书画院高级画师。免责声明:文章《《东关五猖庙遗事》陈冲范》来至网络,文章表达观点不代表本站观点,文章版权属于原作者所有,若有侵权,请联系本站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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