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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三月的麦田》李耀华

三月,大地开始返青。

三月的麦田是最让人痴迷的。

当橙红的晨曦掀开夜的一角,那青青的麦田便走近了你。当晨曦展开强健有力、愈来愈亮的翅膀,荡起长长短短、若隐若现的翠痕向四周飞去,千里的绿便完全铺陈在你的脚下了。此时的麦田睁开了惺忪的双目,瞟一眼头顶几朵橙红的云,可着劲儿伸展了一下四肢,打了一个滚儿,便彻底醒过来了。苏醒的麦田突然嫩绿起来,精神起来,那宽阔的胸膛,开始有力地鼓荡——那是她长长地呼吸。她要呼出一冬的浊气、一冬的闷气,她要吸进新春的朝气、新春的锐气。而此时,她呼出的气息,已携着泥土的淡香和麦苗的青气,是十分清新而芬芳了。这气息,凝结在叶尖上,每一个叶尖都缀上了绿豆般大小的露珠,迎光是灿黄,背阴为晶莹。她的气息碰在叶的背部,背面便覆上了一层灰白色的水膜,指儿一点,吱溜便有一条小溪倏然而下,留一片湿淋淋的青翠。她的气息向上升腾,在离麦田几尺高的空中,平展着一块块若移若止的烟影。她的小手儿在轻微地摆动,那是她在摇醒其他的小邻居:田垄里的荠荠菜、刺牙菜、苦蝶菜正贴地舒展着纤细的嫩叶,田埂边的疙巴皮草、益母草、齐头蒿,正穿过如霜的白露,透出了绿尖尖。再过几日,少女们便可提着小竹篮,来这里挖野菜了。荠荠菜能做包子馅儿,刺牙菜热火一烫可拌凉。这些野菜,过去为填肚,今日却成了调剂胃口的奇珍了。她放飞了最朴实的伙伴——一群灰色的小麻雀在杨树上叽叽喳喳聒噪个不休;她引来了最亲近的朋友——几声“哞哞”,从村口走出了一头拉着犁杖的犍牛。一个清俊的少年也来到了她的身边,在小土路上来回地徜徉,口里正轻声背诵着经典的诗章。而从那遥远的四周,则传来了拖拉机的轰鸣、人的呼唤以及混杂着的各种音响,含糊不清而低沉有力,持续不断而时近时远。这可是清晨强劲的脉搏而这会儿,东天的灰赤色的云霞里,正现一条殷红的弧线——一轮朝暾赶来欣赏,赶来助阵,一个鲜亮无比、滋生万物的早晨莅临……

一声沉沉的雷,几缕柔柔的风,那斜飞的小燕子就带来了细细密密的春雨。这春雨,迷离了远处的山川大地,氤氲了近旁的村庄,树林。这春雨,打在正在田间劳作的人们的身上,人们没有惊慌,更没有逃避,反而捧出了一腔的惊喜。那扶着犁杖的小伙停止了耕作,眯着眼睛观赏这苍天的玉液,不料,却被洒一脸水珠儿。那忙着拔草的姑娘直起了腰杆,张开小口啜饮这天外的琼浆,谁知,却丢下了一串欢畅。这雨打在青苗上,麦苗伸出了柔柔的手臂,去迎接这渴望已久却不期而至的甘霖。麦叶上,第一拨雨滴,是尘墨点画的圆圆的小痕;第二拨雨滴,是点点细碎晶亮的小珠;第三拨雨滴,则为大珠小珠横排纵列,且稍一迟疑,便滑到了麦根处,然后又悄然洇入干燥的土层里。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在飘飘悠悠的春风里,麦叶洁净了,麦苗茁壮了,万亩千陇青葱了。过一会儿,那步履轻盈悠然自得的春雨又化作了毛毛雨,缠缠绵绵,飘飘卷卷,如雾似烟,遥挂一幅水墨画,近幻一帘天外梦。在这意境中,那麦苗扑严了垅,抬起了身,拔起了节。人们似乎已经听到了那隐隐的吱吱声了。在这意境中,新翻耕的土地变黑了,变酥了,变软了,连那干硬灰白的土路也湿漉漉的,人一脚踩上再抬起,留一个毛糙的脚印,带几丝袅袅上升的仙气。在这如梦如幻的意境中,那高高的毛白杨也湿漉漉的,原先灰白的树干已青色隐隐了。那田边的杏蕾已撑破紫红色的苞衣,河坡的桃林报告了春的消息。麦田迷失在梦里了,人也在梦里迷失了……

最让人宁静而愉悦的,是傍晚前的麦田。此时的麦田像一面波澜不兴的碧湖。这湖摒弃了人影,谢绝了鸟鸣,甚而也舍去了清风,她只是让你的目光,在湖面上走出若有若无的涟漪。她轻轻地升起了穹庐一样的浅蓝色的天空,且把它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一朵白云也不见,只让那一轮恬淡的斜阳,默默地抛洒着自己的光辉。那光辉金黄中蕴含着嫩绿,清亮里脂腻着湿润。三月的麦田最崇尚朴素,即使稍稍地作一些打扮,也不失清丽和自然。在水井旁,立一株杏树,那杏开得洁白而娴雅。在远村边,置一处桃园,那桃艳红而平静。让沿路的杨树释出灰绿的碎叶,使围塘的柳濡染淡青的墨晕,令那槐、楝、枣、桐织就的杂树林,暂且保持着褐枝秃桠,然后再审势待发。另外,还要在绿野上,纵一笔、横一道儿地涂抹上金黄色的油菜。金灿灿的油菜花把满地的青绿点亮了,像麦田迎来的一群尊贵的、张扬的客人。于是,三月的麦田自豪起来,跳荡起来,激动起来,真的成了三月的骄傲,三月的豪迈。打扮完毕,三月的麦田就用村旁的大水塘做镜,湛蓝,翠绿,粉白,火红,鲜黄,苍褐。还有那金灿灿的阳光,明亮而不骄躁,多彩而不奢华,娴静而不喧闹。即使来三五个顽童在捕捉蚂蚱,即便村里传来几声犬吠鸡鸣,也打不破这宁静、优美、和谐之境。此时的麦田,滤去了天地里的每一粒红尘,她净化了人世间的每一颗心灵。但她更让人心安,更让人踏实。因为,她是生产粮食之所在,安身立命之根本。同时,她也是人们的老师:她给人沉静和愉悦,她教人诗与画,她让人戒虚戒躁,她是人们真正的精神家园。尽管她有时也被忽略,被遗弃,甚至被污染,被拍卖,只有在饥饿危机的敲打下,才会重新引起人们的青睐……

啊,三月的麦田,是一曲欢乐的歌,一首蒙胧的诗,一幅明净的画。

接下来,这三月的麦田,还要豪迈地走向四月,走向五月。那是麦田的另一番景致,是四月的又一段旖旎,五月的又一方风景,大地的又一片锦绣,是中原乃至中国广袤乡野上的又一种壮美。

哦,这三月的麦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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