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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一次次梦里回故乡》王洪祥

夜色四合,奔驰的列车呼啸着穿行在东北这片旷野里,车厢内灯光暗淡,经过一天的喧嚣,疲倦的旅客大都进入了梦乡,偶尔有几声私语,窃窃的,梦呓一般,而后便是一片寂静。车窗外不时闪过几缕灯火,转眼间便淹没在夜色里。夜未央,我这个孤独的旅人脸上写满了倦意,朦朦胧胧,似睡非睡。渐渐地明显感觉到火车减速了,不久,列车停在一片灯火通明中,站台上三个大字“德惠站”赫然映入眼帘,这里便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望着一个个匆匆背起行囊下车的旅客,多想和他们一道,走进那个依然亮着灯盏的温暖的家,然而我不能,因为生计我依然要流浪向那方,无法踏上这片土地,心头蓦地掠过一阵酸楚,涌起阵阵归期未卜的苍凉和茫然,多想看一眼熟悉的老宅,看父母坟头荒芜的杂草……。汽笛长鸣,火车重新启动,载着我一腔浓浓的乡愁上路。虽然渐渐地车厢内又恢复了寂静,然而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惆怅茫然地倚在角落里,手上不停地翻检着手机里的照片,心绪也和这一张张照片一道飞回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故乡。

老家蛤蟆湾依山傍水,如诗如画。虽然比不上北大荒的“棒打狍子瓢舀鱼”,但却也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一湾江水如带,绕村缓缓东流,悠悠的江水千百年来养育了这里的一代又一代子民,这里,留下了我太多太多美好的记忆。

小时候,总喜欢坐在江边,看日出日落。当清晨小村里渐渐有了鸡鸣犬吠的喧嚣时,我便也早早醒来,和父亲一道把院子里的牛牵到不远处的江畔,父亲还要去起网,扔下牛便由我看管。早晨的江畔,江风飒飒,冷凉中带着潮湿,空气里荡着微微江水的鱼腥,混着青草的芳香。草甸子里的草都湿漉漉的,牛们就在这含着花香草香的轻雾里,慢慢向远方蠕动。而我,照例坐在江边的老榆树下,痴痴地望着远方。水天相接处,总是弥漫在烟雾里,那时的我总在想水的尽头该是怎样的情形会不会有小人书里画的那座桥,连着外面的世界。

渐渐长大些,蛤蟆湾成了我和伙伴们的乐园。洗澡、摸鱼、捞蛤蛎、挖野菜、摘桑葚……总是背着家里的大人,费劲千辛万苦,找来自行车的辐条,摁在砖头上,刺棱刺棱的磨起来,不知道究竟磨了多久,一支尖尖的蛤蟆钎子才能做好,然后把它结实地绑在竹竿上。出门一声唿哨,三五个伙伴,不需言语,只要看看手里的工具,便都会意了。

沟渠草甸是钎蛤蟆好地方,赤脚的我们往往分散开来,前足蹑踪,循着蛙声悄悄地靠近,慢慢地瞄准,钎子突然刺出,躲在草丛里的蛤蟆往往来不及躲闪,就被钎子牢牢地钉在那里,成为我们的猎物了。刹那间的喜悦与自豪,不亚于一位战场上得胜的将军。有时候也会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扑倒在水里,等人再站起来的时候,蛤蟆早就没影了,而脸上、衣襟上淋淋漓漓一身泥水,那滑稽的样子活像个小丑,别提多搞笑了。要不了多久,我们满载而归了,网兜里沉甸甸的全是伙伴们胜利的果实。

高岗处的林间隙地,是孩子们的下一个阵地,无需挖坑搭灶,无需四处检柴,这里的一切早已经一应具备,就像孩子们的临时行宫一样,树洞里藏着火种、盐,盛水的水具,不远处幢着几捆枯枝。地上不大的坑上架着几块砖,砖上横着两片完整的瓦片,灶下还残存着几根没有燃尽的木棍。伙伴们是无需分工的,打水的打水,扒皮的扒皮,引火的引火……仿佛一切都早已轻车熟路,不久林间就升起了袅袅的青烟,被剥好洗净的蛤蟆腿,撒上少许的盐,用青玉米叶子包裹着,放在瓦片上烧了起来。边上围着我们,一边添柴,一边等待,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下次要找些野鸭子蛋一起烧上,该多好!”“我看还是到江边溜溜谁家的网,看看有没有大鱼,把它偷来,一并烧上。”“不行不行,我看还是烧苞米吧……”不久诱人的香味就慢慢地飘散开来,伙伴们此时不再做声,都俯下身去,翻检着灶上的蛤蟆腿,唯恐烧焦了这美味。这时候,嘴急的孩子们,早已经按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拂去上面的灰尘,揭开残存的玉米叶子,磕了磕,送进嘴里,慢慢的嚼起来。我想此生的美味莫过于此。

长大出外求学的日子,这里便是自己日日思念的地方。常常梦见父亲、梦见这里的山、这里的水。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一只小船从柳条通子里的水巷钻了出来,船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熟练地摇着双桨,船头犁过平静的江面,激起无数小小的细碎的浪花,奏出潺潺的水声。远远望去,它就像是一只野鸭子轻快地游在水面上,在它的身后犁出一道道波纹,慢慢地向远处扩散着。此刻夕阳欲颓,将它最后的余晖均匀地洒在江面上,于是江面上就铺满了细碎的金色粼光。几只燕子不经意间掠过这里,一个俯冲,蜻蜓点水的架势,水面上留下一圈金色的鳞波,这圆圈慢慢荡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后来融化在苍茫的江面上。来不及逃走的燕子,匆忙中就将自己的影子镶嵌在这幅山水画卷中,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小船流水、夕阳晚照、燕子点水,不远处的堆烟杨柳,一切诗意而且美好,料想当年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这般美丽的图画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慢慢的船近了,原来是老父亲,驾船打渔归来。落日余晖里的老父亲,微微仰着头,满脸的皱纹里镶嵌了一辈子的沧桑,目光里满含着坚毅。一船独驾,波光粼粼,夕阳的晚韵严实地将他罩在这苍茫的云水间,任凭小船怎样飘摇,总也走不出它的世界。

梦总是在最美好的时刻戛然而止,留给我的总是长久的惆怅和寂寞,和挂在脸上的几滴泪痕。父亲辞世已经四年有余,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蛤蟆湾这样的一弯清澈的江水有没有在这样的一个落日余晖里,你驾着你的船,在波光粼粼中,向我走来我想一定有,不然为何你总是夜夜入梦。多想牵着你的手,问一声:你在天堂还好吗而今阴阳两隔,原来生和死的距离,近在咫尺,却是无法逾越,阳间路上,再也看不见父亲的身影,没了父亲的音讯,只能在梦里回到从前,依稀看见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多想一个人伫立父亲的坟头,摆下几杯冷酒,点上一把香烛,烧上一堆纸钱……。“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在心底弥满幽幽的愁绪和淡淡的哀愁!对着父亲的坟头洒下两行思念的泪。

……

车轮滚滚,列车载着我这个游子,依然穿行在茫茫夜色里,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然而我的心却离那片故土越来越近,我多想在这寂静的夜里安然睡去,再一次梦回故乡,再看一眼那熟悉的故乡的山和水,看一眼熟悉的老宅,也就是那一瞬间,才彻底读懂乡愁,那份乡愁原来是故里的一把泥土,一棵老树,一块砖瓦……,乡愁原来是深深地印在心里的,任何语言对她的表述都是苍白无力的,它是如此的凝重!

纵然“蜀笺都有三千幅,总写离情寄孟光”,也书不尽此生乡愁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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