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诗词 > 《一座寺的那些场景》吕娅南
2020
10-18

《一座寺的那些场景》吕娅南

那座寺,地处北国,掩映在故乡南山坡的林海里,叫南山寺,有世外桃源之感。在黄昏飘拂的炊烟里,清幽的晚钟一声声地在耳畔徜徉。在这些图景里,往昔的时光如一幅幅放映的胶片,忽而朦胧,忽而清晰。

春天的时候,南山寺周围的桃花开得灿烂而热烈,“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远远望去,漫山遍野的桃花,幽静的绽放,飘散着芬芳的气息,在空中荡漾。我喜欢站在家门口向南山眺望,起初,只是一棵树,两棵树的桃花开了,有些孤独、寂寞,然后,我听到花蕾绽放的声音,在早已忘记的某个早晨,很多的桃花盛开,一片,一大片地红了视野,艳艳的妖娆,开得热闹壮观。那时,山峰上耸立着苍松翠柏,半山坡桃花似海,顺着风深呼一口气,桃花的清新直直沁入肺叶。南山寺是小小的山寺,一条小路尽头通向山门,寺旁边流淌着潺潺的溪水,叮叮咚咚地向山下而去,寺的顶部是木制的飞檐,陈旧斑驳,寺里住着两个僧人,一老一少,穿着灰色的僧袍,常常独自出现,背着黄色褡裢,神情肃然,来去匆匆,仿佛总是忙着重要的事情,一举一动带着神秘,我只是好奇地在远处看着他们,那时我看不到佛的影子。很多年后,我知道,他们的一生是朝着自己的心灵走的。

记忆中的天蓝得晶莹清澈,白云在童年的认知里一会儿像奔

腾的马,一会儿像潜伏的雄狮,一会儿又像绵绵的山峦和波澜壮阔的大海。在有风的夜里,听着森林哗哗的涛声连续地涌来,近了,远了;远了,又近了,世界在那一刻里,单纯、美妙,博大而神秘。

一场风暴来了。桃花飘落,柳笛声扬的时候,街上游荡很多戴着红袖章的人,繁华的闹市出现了大字报,批判这个人,狠斗那个人,名字打着红叉,味儿十足,社会变得惊悚而激荡。那天上午的太阳艳艳的,风清云白,街上人声鼎沸,祖母禁止我出门,我登上家里的木梯,打开阁楼的天窗向外张望,长龙似的人流蜿蜒蛇行般的向南山而去,走在前面的举着红旗,敲着锣鼓,这些男男女女不时地举起戴着红袖章的手臂高呼口号,在不断的重复中,我分辨出:“破四旧,立四新”,“打倒牛鬼蛇神”等等,他们兴奋、乖张,个个像斗士,犹如去完成一项重大使命。祖母告诉我,南山寺要被砸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啊很快的,我就不在意这件事了,那座山寺,我从来没进去过,暗红色的外墙,暗红色的山门挡住了内涵,那时不懂还有一个清澈虚无的空空世界。于是该玩还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革命的火热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我是否关心,革命还在继续。

南山寺终于成了一片断壁残垣,这座始建于清朝的山寺,在经历了三百多年的风雨后被革命的洪流冲成了遗址,成为一片静寂的废墟。在那些日子里,我常常溜到那附近的山坡上看茂盛的树,看葳蕤的草,看沉淀在潺潺溪水里的美丽的卵石,偶尔可见零落的香炉、蒲团和一些寺里的物品,这迹痕处处隐隐勾出深藏心底的幽微伤感。我仰躺在铺满青草的山坡上看天空,身边几只蚂蚁在勤奋地奔忙,它们排着队匆匆疾行,黑色的小小身影一会儿就隐入了草丛里,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天空的旷远和宏大里包含着多少内容呢我在想一个永远不会明白的问题,或许,天地鸿蒙,万世洪荒,那时就开始了包容它不仅包容了鲜花、美酒、爱情、功名、财富这些令人快乐的字眼,也包容了另外的一些,诸如战争、杀伐、流血、掠夺、革命等等,抛开正义与非正义的前提,这个星球上的很多动词都是携带着生命的苦难的,眼前的断壁残瓦不就是革命的结果吗当然,在天空的湛蓝里,我永远也看不见过去、未来和现在的影像,无论是痛苦还是幸福。

那片桃林绿叶纷披,小桃有大小的时候,我看见一群群人向南山涌去,山寺里那个年老的僧人在一棵粗壮的桃树枝上用一根麻绳让自己摆脱了尘世的困扰,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通往天堂的路。其实,庙毁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流浪了,从肉体到精神,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的心灵煎熬。当不能再“独行山林间”,那“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的日子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无法“萤灯古佛,坐老青山”了,他决定把长久以来追求的幻化世界变成真实的世界,实现“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普度自我到彼岸。他死了,也就死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只是自此以后,我每看到桃花的惊艳,心头总掠过淡淡的忧伤。桃花是个光鲜美丽的词汇,呈现着春天里的温暖明亮的阳光带来的那一缕清新的意象:蓝天白云下,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灼如云霞般灿烂。那时候,桃花的花瓣有粉红色的,有白色的,有白中带着红丝的,还有绛红色的,那样子都带着娇嫩光泽,一致动人的水灵,它们绽放,然后凋零。桃花虽不及樱花的生命短暂,却也耐不住风雨的打磨,花开花谢,总是令人想起人面桃花的诗句,有缠绵、凄楚的成分,感慨世态无常。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时间的秒针嘀嗒嘀嗒地走着,那山坡,那桃林,那山寺的残凉废墟都停滞了,停滞在往昔的某个时空。北国的雪,在落着,在消失,故乡的山野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当我满面沧桑地站在南山寺前的时候,光阴已经流走了三十余年,昔日的松柏桃林已无踪影,山上盖了很多民房,山道两边凌乱的杂草在秋天的阳光里有气无力地泛着黄色。新的南山寺正在修建,庙宇的雏形已经形成,与过去相比,更加巍峨和恢弘,在示意图上,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和法堂、藏经阁、方丈堂形成建筑群,很有气势,此时传来一阵梵乐,清淡而飘渺,似有佛家的从容在山间回荡。

我陪姑去拜访一个人,一个半路出家的女尼,是姑少年时的朋友,她住在附近的寺庙宿舍里。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木杖子围成的墙,当我伸出手准备去敲那扇紧闭的柴门时,我没把握一个从王美贤变成慧圆法师的人是否还愿意想起那份俗缘开门的是个中年女尼,很客气地请我们到屋里坐,说慧圆法师做好功课马上回来。穿过收拾整洁的庭院,我和姑进了中间堂屋又拐进了左边的卧室,这里三分之二的地方是一铺火炕,铺着绛灰色的暗花床单,幽暗的室内简洁、清爽,炕边是一张小方桌,上面摆了两副碗筷,一只暖水瓶。我们坐在炕前的木凳上说话,从开着的窗口望出去,那棵粗壮的枝繁叶茂的老榆树上正栖息着几只鸟,黑色的,白头顶尖喙,唧唧喳喳地叫着,旁边的果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铃铛果,红红艳艳,在疏朗的秋风里,闪着光亮,我有一种清远寂静的感觉。慧圆进来了,中等个子,穿着黄色僧袍,脚上是黄色的僧鞋,神色安详,目光空灵宁静,她一眼认出了几十年前的朋友,我暗暗惊讶。开门的女尼给我们端来一盆红红的果子,指指外面的树:“这是佛给的,佛祖慈悲,吃了好。”我拿了一枚果子慢慢品味,酸甜可口,我觉得吃下去的皆是佛的赐福。慧圆讲起过去的故事,讲自己平平淡淡的人生。我在她的眸子里看到有水流动,佛长驻心中的人,一定是或近似于若水向善的智者了。宗教让人的精神有个寄托之地,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信仰,这是非常强大的东西。她讲自己在对生命绝望的时候,听到神秘的呼唤,如同掉进深渊后看到一丝光亮,她相信缘分,于是决定永久皈依,独身修道,虔诚地修正自己的灵魂,掸去浮尘,滤净欲念,舍弃俗世的所有,在寒窗秋雨里,在黄卷青灯下,寻求宁静安然。

这些年,在日日响起的暮鼓晨钟里,在禅房的诵经声里,寻求一条通往彼岸的路。佛说,度一切苦厄。她得度了吗大概,这是一生的事情。窗外的夕阳给满树的铃铛果染上了一层金光,树梢的婆娑绿叶在风中轻微地晃着,修建殿堂的工人依然在忙碌。

从苦难到幸福到底有多远呢,需要一生的跋涉吗

我不知道。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有足够多的诱惑驱动人们的心灵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运转,但是,向善的理念却一直在这片蓝天下飞翔。

此刻,黄昏的晚钟又在响起,清远悠扬的钟声飘逸弥漫,在大地,在天空。。。。。。

(原载《青海湖》2011.11期)

作者简介:吕娅南,1982年毕业于青海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南京。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198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2010年获中国当代散文奖,有作品被应用于高中语文试卷阅读试题。

作者:吕娅南

免责声明:文章《《一座寺的那些场景》吕娅南》来至网络,文章表达观点不代表本站观点,文章版权属于原作者所有,若有侵权,请联系本站站长处理!



本文》有 0 条评论

留下一个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