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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十六岁花季》李晶

十六岁那年我高中毕业,照理我还不到下放的年龄。但我妈说,我早熟,再说反正早晚都得下乡,早点下去早点上来,就这样我跟着学校集体一块插队落户,去了上丰公社里西大队。这是个非常贫瘠的小村寨,几十户人家,坐落在半山腰,一条通向外面的羊肠小道,顶多只能单人推着独轮车行走,村口有一小店,黑咕隆冬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不要说一个山村小店,就是国有商店的货架上,也没有啥东西可买的,小店仅有的几样商品犹如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盐、酱油、小糖、饼干已是全村的奢侈品了,至于米、油、棉布要到十几里开外的公社小镇才能购置,如果村子里哪天有谁去镇上置办个什么的,全村老少那个高兴劲儿别提了,像过节一样隆重。小伙子佩戴上只有过节才舍得穿的行头。至于姑娘要去一趟镇上,比起小伙子来要复杂多了,除了装扮行头以外,还要邀上几个闺蜜,商讨着如何置办几样嫁妆。于是早上端上饭碗,便李家进张家出,从村头告知到村尾,唯恐遗漏一个人。可不是,有一回老李头,要去镇上购买计划米,兴奋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第二天匆匆地便从柜子里拿了一本红本子就走。那会买粮食要用购粮证,当老李头兴冲冲地递上红本子给对方购粮时,人家接过红本子一看傻眼了,原来老李头拿的不是购粮证而是红艳艳的毛主席语录。此事一传开老李头在镇上出了名了,一时成为笑谈。

村寨,地处穷山辟岭,山高坡陡,而另一方面它的绮丽、清澈的自然风光同样凸显,你看到了吗远处山坳里,金灿灿的油菜花正一片片地盛开着,像翩翩起舞的少女伸长着脖子,努力地向山外的人们展示着它的婀娜;你闻到了吗村口对面茶山上,新抽出的嫩叶,正被一阵阵微风裹挟着清香飘然而至;你听见了吗一串串犹如银铃般穿过的声音,那不是鸟鸣也非歌声,那是从山涧里潺潺流过的溪水声,多么动听,多么清澈!这就是我那贫瘠的山村,美丽的山寨。不知始于哪个年代,山涧上流下的水注,形成一条小溪,从村头绵延到村尾,这是全村唯一的生命之水,村民们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捍卫着溪水,自觉维护其环境卫生,全村上下共饮一条溪,小溪便成了这里最美丽的流动风景,也是平时最热闹的交流场所。清晨当东方刚泛出鱼肚白,小溪边便热闹起来,有淘米、洗菜、洗漱声,老妪洗衣、捶衣棒头声,声声入耳。我们知青小屋就建在村头大队部旁边的小山坡上,五六十平方米的小平房住着四男、四女,两人一间以客厅为中心各距两边。白天我们跟着村民上山翻地,晚上我们吹拉弹唱自成一体,劳作的辛苦疲惫早已随着歌声烟消云散。虽然到点熄灯,但黑暗并不能遮挡住我们青春的火焰,嘹亮的歌声,青春的呼唤划破天际回响在这寂静的山林中。劳动、疲惫、歌声、故事伴着我们青春的脚步度过一个个沉寂的夜晚……

终于到了放暑假的日子,一位英俊的知青走入了我们的视野,他叫李氏,是我们男组的一位知青。关于他的故事早有耳闻,只是平时他在几十里外的公社做代课老师,只有寒暑假才会和我们一起参加生产劳动,我们才有机会接触。他的到来给我们原本枯燥的集体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晚饭后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李氏的房间里,听他讲述外面那些趣闻易事,听他讲述那些闻所未闻的故事,他的表达十分有趣,加上他的语汇丰富多彩,一些语言表情,动作,极具表现力,我们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他给我看了人生的第一本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教会我第一首知青之歌《南京之歌》。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飘扬,巍峨的扬子江畔,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啊……别了家乡,别了妈妈,美丽的姑娘你如今在哪里你可曾知道我爱你!当初的禁歌在我少女的心中荡起了层层波浪。白天李氏陪着我们一起上山干活,只要有李氏在的地方,人群中就会响起阵阵笑声,再苦再累的活,经他调侃、搅和,劳累的心情和感觉一下就缓解了许多。晚上收工回来,小山村里又响起我们肆无忌惮的笑声,熄灯后,男女双方睡在床上还在继续打嘴仗,白天的疲惫早已在此刻荡漾无存。碰上下雨天不出工,李氏经常会给我画肖像,正面、侧面、背影,一画就是大半天。别看我正襟坐,其实并不轻松,长时间四目对视,双方的轮廓都在各自的心理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看着他娴熟的笔锋,专注的双牟,不由得对这个男生刮目相看,好感之情悠然而生,闲适的几句话语,温暖着我少女的心扉,我像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似的,心动了一下。第一次受到男生这么近距离的赞美,心理还是挺高兴的,惹的其她女伴醋意浓浓。从那以后我们渐渐地走近了……

李氏还在学生时代,就非常刻苦地学画画,因此画画的功底非常深厚,我们大队部墙上巨大一幅宣传画就是他的杰作。他曾跟我说过,他将来想成为一名画家,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弃过手中的画笔,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出去写生。一天清晨,李氏相邀我和另外一名女知青,上山画画,我俩欣然应许。带上午饭兴高采烈地跟随李氏出发了。夏日的山寨,满山绿色,空气中到处迷漫着淡淡的雾气,我们仨人一路高歌,一路嬉笑地向青树岭进发,走出山寨便开始爬坡上岭。在上岭还不到一半时,我俩女生已没有了先前的那股热情,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已没有了前行的欲望。于是在我俩的强烈要求下,仨人就地休息。此时的山寨若隐若现在我们面前出现,山脊的那一端,蜿蜒的羊肠小道上,依稀看到看山的老汉,已出现在附近的山里干起农活了,他的小屋就坐落在这偏僻的山坳里。以前干活中途休息时,我曾去过他的小屋喝水,小屋很简陋,一张用砖垒起的炕,铺上旧被褥就成了床,一张破旧方桌,几条木凳子,加上一个灶台就是小屋的全部。老人喝的水是山涧泉水,用上几片竹片衔接起来引进的,那泉水像甘露,清甜入心扉。最特别之处是老人在靠窗的地方,用木头做了一条很长的凳子,以便来人好就坐休息。上次去老人小屋,我就曾坐过靠窗的这个位子,眼睛所望之处都是风景。人家是凭海临风,我是凭山临风,这小屋依然是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老人山下有家可他执意要住在山上,据说已住了十多年了。我想老人一定认为这里耳根清净,与世无争,生产队也就将守护梨园的任务交给了老人。老人常年与大山对视,对大山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非常热爱,他已将自己的生命深深地融入了这片山岭。想着老人的许多事情,却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在同伴不停催促下,回过神赶紧跟上步伐又上路了。山路狭窄又寂寥,李氏在我们的盛邀下,又唱起了那首哀婉的知青之歌:“跟着太阳起,盼着月亮归,告别了妈妈,告别了家乡,整天的修地球,是我神圣的职责,我的命运……”悲怨的歌声回荡在绵延的山谷里,我的眼睛早已湿润,这时从对面幽深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了布谷鸟的声音“布谷——布谷”,两只布谷鸟一应一合,一声比一声清脆、悦耳,仿佛在安慰我们“不哭——不哭”。我顺着鸟鸣的声音,看到了两只青春小鸟在树梢上不停地晃动脑袋。不一会儿,两只小鸟同时飞向另一棵树梢上,树梢随着布谷鸟的来到不停地在摇晃,似小孩在荡秋千,看着两只小鸟快乐、自由地嬉戏,我的心此刻也飞向了远方……

清晨六点半,我们仨终于爬上了青树岭,我们目光所及是无边的辽阔与平静,看到的每一束花都在自由地绽放。面对大自然,我们感叹人类的脆弱与渺小,面对大自然的神奇我们除了激动还是激动。三人对着群山大声呼喊,你好!大山我来了,大山,我爱你!对于大山我们并不陌生,但真正站在山峦之上俯瞰大地绵延的群山,那种感觉,那种激动还是不一样的,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回望周围,周围一片开阔,几块大石头矗立在中间,仿佛是大山的门神。也许是山神的奇思妙想,总以为人间不知何时会有人在这里歇脚,有意安放了几条石凳在这里。李氏自然占据了制高点,我俩在他不远处的石凳上歇着,整个山寨一览无余地舒展在我们面前,此刻的山寨炊烟袅袅升起,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从山顶望去,村庄如一首苍凉的歌谣从遥远的岁月走来,伫立在这个山与山交汇的地方,雕刻在一代代村民心中,他们在这里栖息、繁衍子孙后代,山寨的景色在李氏的笔下栩栩如声,山寨的风光在我们心中激荡无限。随着画笔沙沙作响,我们的心也在不断地变化起伏着,我们由衷地发出这样的赞叹,大自然你真美!当翠色的山峦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后,坐落在这山坳里的村庄亮起一片灯光,我们仨下山了。

时间过得真快,三个多月的暑假生活即将结束,李氏也要结束他的劳动之行。晚饭后他约我散步,我欣然应许,我们沿着小溪走去。夜幕下,微微的山风吹起了散落在小溪边的黄叶,也吹开了我少女的心扉,月儿羞涩地躲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心也随之起起伏伏。这是我第一次在皎洁的夜晚跟一个男生散步,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和一个男生单独交流,仿佛世界就剩我们俩。面对面的交谈,时时感受到他的青春气息,在分享生命愉悦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喜悦,爱情像小溪在我的心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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