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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仰望》文雪梅

自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是个兽医。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兽医是什么样的职业,只知道父亲是村里少有的“挣钱人”,每天很忙,除了上班外,有很多乡亲上门来邀请。最重要的是他每次回家,还要给我们带好吃的,有这样一位兽医父亲我引以为豪。

长大懂事了,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职业,原来兽医就是给那些不会说话的猪、牛、羊看病的医生。和“人医”不一样,兽医所处的对象是动物,所以,在人们世俗的观念中,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从骨子里讲是卑微的。有这样的想法是从一件小事的发生让我认识到的。

那天傍晚,父亲刚从离家几十里外的兽医站骑自行车回来。村里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就急匆匆地赶来,叫父亲割猪。父亲说,割猪时猪不要喂,早上空腹割最好,还是等明天吧。可是,那人却不愿意,执意要父亲去,最后竟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不就是个掰牛牙叉骨,看驴脸的兽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请不动就不请了!”那人骂着扬长而去。父亲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很少抽烟的他那天竟然点燃一支烟,使劲地抽着,袅袅的烟雾升腾在屋子里,呛得我不停地揉眼睛。

从那件事起,我很少在别人面前提及父亲,还有父亲的职业。可是,父亲依然披星戴月地奔波着,收的费用却少得可怜,不加一分钱出诊费,有时遇到困难家庭,还倒贴。久而久之,父亲在村里的威信高了,很受人们的爱戴。我知道,父亲把兽医这种职业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且深深地爱着。

后来,我工作了,做梦也没想到,我竟然也是干兽医这行。想起干了一辈子兽医的父亲,家里仍然穷得叮当响。上班前一晚,我执拗地告诉父亲,我不去。父亲惊讶地望着我,不解。然后,苦口婆心地给我做思想工作,可是,不管他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我冲着父亲大声嚷着:“人家一个女孩子,干兽医”我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一股脑儿朝父亲示威。一瞬间,我的话刺痛了他。父亲沉默了许久,然后背过身去悄悄地抹眼泪。

最终我还是没能拗过父亲,到一个山村小站上班了。那时候,父亲已经退休多年,他一有时间就跑到单位来,教我会计记账方法,凭证的填写,讲药房管理方面的知识。有时候,站上有出诊的业务,他还跟着同事下乡看病,同事们都高兴地说:“文师傅可是我们的免费指导老师呀,我们得感谢他!”

说句心里话,那时我对自己的职业仍心存芥蒂,有同学问起时,我含含糊糊地回答是医生。有一次,我在电话中和远方的一位朋友聊天,她问我在哪里上班,我大言不惭地告诉她,我在一家政府机关单位。一旁的父亲听到我们的对话了,脸色立马暗下来。

时间就像河里的水,一不留神,就匆匆从身边溜走了。屈指算来,我在基层兽医站上班已经有16年了,16年中我亲身经历了兽医这份工作的酸甜苦辣,就像了解父亲一样,人到中年,重新认识了它。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职业也一样,什么工作都要人干。辛辛苦苦,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有什么不好

前不久,有家事业单位要聘请我,对这样的机会我有种意外的惊喜。父亲却说:“是好事情,但我肯定,你不会去。”后来,我果然没有去。一份用心做了十几年的工作,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辗转反侧几天之后,我在心中掂出了轻重,就像一份熟稔的感情,就像爱,平时不觉得它的重要,临到要放弃,才知道已经无法割舍。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想法,今生,只做个平凡的基层兽医工作者,从青丝直到白发,沿着父亲的足迹走下去,我问心无愧。

前几天,父亲生病了,我去医院看望。父亲发如雪,消瘦了不少。他还念念不忘:“现在农村养家畜的人少了,业务不好做,但是,你们要耐得住寂寞,严把防疫检疫关。国家政策这么好,相信慢慢会好起来的。”

父亲说着,不知何时,太阳出来了。一抹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父亲的脸上弥漫开来,黝黑的肌肤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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