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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09-26

从早到晚仿佛在把一生中辽阔的时间一点点薅光把生活和命

小时候,我记得有一座大山,憨厚地盘坐在外婆家门前,山上荆棘丛生。核桃树,是我对它唯一的印象,我知道,外婆给我的核桃都是从那儿摘的。我总是怀揣着羡慕心,尤其在云彩飘过时,在星星闪烁时。它是我的第一本童话书,有着写不完的故事和神秘,有着外婆和我。长大后,我在外地的城里上学,与外婆见面的次数就少了,没过多久,就传来外婆去世的消息,山里那些寥寥的美好,也随之远去了。欣慰的是,我每次吃着核桃还会想起外婆,想起那座山,想起核桃在门缝里夹碎的脆响,我多么希望,每一声脆响,都能唤回我和外婆的那些日子,和我的一颗羡慕心。有一段时间,我回了趟老家,和母亲一起去上坟,经过外婆居住的院子,可那里已是断壁残垣,荒废了许久,像秋冬时节那样,寂静,肃清了一切零零乱乱的飞尘。我们去墓地祭拜,没有表露过多的哀伤,坟草摇曳在空中,冥纸烧成灰烬,这大概是我和外婆唯一说话的方式了,说说山里与山外,说说外婆给我的核桃。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是不留神:贪吃、贪恋、贪欢诟尘便轻松击溃肤浅的繁荣胖也只是虚胖,浮夸的友谊成为浮云杯中的烈酒成为,人生溃退山门春色,无情可守。惊闻柳枝在南风里轻叹,卷起北岸十里绿烟。怀念故人的心在病中生出几分恍惚几丝慌乱……旧时春天倒下的人间,是否会从容回来?桃枝新孕,油菜花是献媚的戏子时光衰老,春日的光景依旧葳蕤繁茂 林间啼鸟野中芳,有似故园皆断肠。秋入关门悲鼓角,年来驿路老星霜。白头凝望家千里,黄耳寄归书一箱。商略人生如意事,及身强健得还乡。 饮酒是谁酒杯中洒落的那滴高悬成孤绝的银河并让有关银河的文字在纸上踉跄成酒鬼是谁生而潦草,饮衣袖中的清风,朗月直至把自己饮成空山,草庐藏不住虫鸣,炊烟是谁在路边的烧烤摊前,像我的大哥大声说:来来来,干掉这杯他必定已从杯中喝出草一样的家族史,良药一样的理想主义以及黄金的猛虎一样的生活,命运是谁在追问,芸芸众生是否是月亮的酒坛子里抛洒出的那一滴滴……实质是他把自己喝成季节边缘孤独的叶子让后半夜的霜风啮噬如今,谁会把天下人的苦难当酒来饮直饮到口吐鲜血致父书他说:坡头的庄稼已经熟透了,我去摘些他走出庭院。苹果树早枯死了,枝头还残留着苹果花细碎的香味,像他草帽上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枝头的苹果,无关伊甸园和蛇他暗恋过的那枚苹果,曾是天堂的花园中心使他沦为孤独的岛屿那时他眼睛清澈,天地混沌是后来的事情他经过家后面的二环路,看着飞驰的车辆他说:太快了……我们那时的生活、幸福和伤悲老黄牛般缓慢。经马家坟那些随意排列的墓碑,无数道门他因疲惫坐在路边点上支烟,吐出的烟雾暗合他的一生。再走段崎岖的山路就到了他曾用那双粗糙的手从那块土里刨出我们贫瘠的生活他回来时,头顶大雨他回来时,拖着他那条瘸腿,里面常年燃着熊熊的火炉熬着药罐子他回来时,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像个泥人仿佛这是他拼尽一生,用血肉之躯换来的讲述四十多岁,面部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自从那个男人跟着年轻貌美的女人跑后这些沟壑,时常有洪水猛兽出没手指,像枯死的松枝。栖过鸟类,繁星落下过纷纷扬扬的大雪年轻时瀑布般的长发,此刻,像荒原上的野草或者,就是她手里扎成捆,喂养牛羊的草垛她说起她的大女儿——她不听我的话这年代爱情不能当饭吃她的婆家穷得盐巴都吃不上……死姑娘,要后悔的我是指望不上她了她的大儿子在东莞的电子厂打工,已成为工厂的某个零件。她说:他的心肠硬啊。不给我打电话只有辛苦挣来的血汗钱败得滴水不剩后他才记得我这个妈,这个连救命钱都刨给他的妈说完,她把浑浊的目光投向她十岁的小儿子那是泰山般沉重的目光离开村庄时,照亮坍塌的泥墙,坑坑洼洼的小路和皱巴巴的狗吠声的,是一轮满月比这个逼窄的村庄大。那样亮那样暖让人低下头都不好意思悲伤午后风吹来时,不远处穿过密林打在草丛中的阳光像海水泛起的波涛。哑巴像破旧的船从草地的那头划过来。嘴巴里啊啊啊喊叫没人听出他的声音,类似海藻,水母,还是鲨鱼的形状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边把锯子递给他,边指着一棵树哑巴接过锯子蹲下——那样专注仿佛要在棵树里找到笔,纸,族谱……其实他最多能找到口粮近处的廉租房里,一个年近古稀的女人单薄得像面值最小的纸币,有些皱和脏正哽咽说:昨晚我的儿子提刀追我……我不敢回家旁边有人说:提刀追你的不是你儿子,是穷她背上背着的小女孩,一直盯着窗台上盛开的百合花那双眼睛,仿佛触角伸进花蕊的蜜蜂当她的目光从百合花上缩回后,她看世界的目光一定充满了糖的光芒薅草的女工枝头跳跃的鸟,像天空中运行的天体鸣叫声,密密匝匝的雨林太阳光穿过雨林,落在女工身上。橘红色的阳光使女工看起来像瓣刚剥去皮新鲜的橘子尽管上了年纪的女工,荒芜多年的脸无法揣测出之前的葳蕤,如一个多么隆重的日子她蹲在樱桃树下薅草,从早到晚仿佛在把一生中辽阔的时间一点点薅光把生活和命运里的草薅掉薅草的女工,薅到树的阴影,就用两粒在人间用旧的目光把它照亮薅到地心的火焰,便有了向上的,温暖人心的力量薅草的女工,那样卖力,汗水把额头和衣服打湿时她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油炸食品一定不是为了端上上帝的餐桌她从山脚薅到山顶,又从山顶薅到山脚……不停地薅像极了西西弗斯手里推动的那块石头致云宝车出云南时你发微信来说,我们的车被撞了一辆大车,正对着撞在我坐的位置吓死我了。还好车上的人……我能感受到你怕的深渊,像斧头劈向内心的雏鹰那辆突然撞来的大车,上帝掷出的骰子有关意外、生死、绝别……那时,我好想对你说,世事皆可原谅别丢下我,人间已这般辽阔,薄情车到贵州时,你发来一张云的图片你说,外面的黑云是我们这一生被生活和命运弄出的阴影;云遮挡的太阳是我们向往美好的初心……我回了句赞同的话却不禁想起,在达依乡某个坡头风吹乱你的头发,吹动我的心,吹我灵魂的荆棘风中宏大叙事,枝头的樱桃花飞蛾扑火般纷飞她说她说,如果是因为我你就别回来了我听出她患了重感冒,沙哑的声音仿佛沙尘暴她看到我时,开心得像个孩子,一匹草原上撒欢奔跑的野马我把药递到她面前,说,吃下去就好了她说,我不吃不吃不吃……像极了小时候怕吃药的我此刻她头顶花白的头发,如山顶的积雪散发出碎银般的光泽,我眼睛的大海动荡不安她说,我找算命先生给你算过,你是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大富大贵的……我刚生出你,太阳刚好爬上山头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她总是当着亲人们这这样说他们像听某种神谕。但我不过是个小职员,领着微薄的薪水勉强糊口度日。为了生活,掏光所有智慧并像驴一样,将力气和心血耗给生活的磨盘冬天来时,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蝶蛹站在院子中央仰望天空的星星好像要在那里找到一个温暖,和她在人世对应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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