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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09-26

不可分割当我以黄河的姿势发出嘶喊最终只有一个父亲接住

消逝你一定不知道杨树落叶和一些事物的消逝很相似从什刹海先落隔壁的古巷不会觉察从古巷落的数个月前的预感就已让它心形的叶子,憔悴等着变黄所有的杨树都会落光叶子你一定不知道哪一片曾被我捡起带走这又有什么关系冬天会把每一截枝桠、每一片残叶都冷透而大地从未感到过失去 那是一个所不能感知的远方神迹消失,唯有通往它的烟雨给流云迷径,给尘埃配置错落的病句谷香高过天空,浅绿的一阵风恍惚轻到蔚蓝,在光学下塑造事物。散发光或饮下芬芳都将治愈荒芜空谷补写细微,提着的禅钟——涧溪最为通灵,携着隐于野的残雪神奇,又如此契合它们在人间最低处传递并让出万物的归路 1这是最小的河,最小的北方这是最小的我,最小的人类在河的童年,遭遇人类的一无是处童年是一张模糊的大网此生仅限于挣脱和束缚。我经常一个人坐在河堤上,一边是过去一边是未来,中间的我隔开村庄以及村庄附着的整个山区追随河水,流着流着就吃掉了自己的石头,流着流着就成了更大的河的玩具此时,河是我的装甲车我用仅有的一双眼睛,盯着岸边的农田岸在伸缩,花生钻进漩涡以我命名的水旋转着车轮带走了所有庄稼。河堤被淹没只剩下一个孩子坐立的姿势以及赖以为生的眼睛、自行车和胶皮鞋2命运从一个青年开始。一场雨后洪水退去,河床上光秃秃一根羽毛也没有他走出村庄,扛着铁锨经过人类漫长的沙滩走向西边的高粱地饥饿的胃里满是一个村庄的呻吟在一处深邃的水汪里,他看见水在飞起天在降落,沙滩在震动他跑过去,第一次遭遇那条大鱼深色的脊背,眼睛暴突,尾巴是巨大的风扇再也没有这样的鱼儿是国王,还是王后?最终,他喊来更多饥肠辘辘的年轻人喊来一群饕餮。他们用手中的利器为鱼王进行一场葬礼或者婚礼。那些天整个村庄弥漫着一股幸福的腥味连夜晚的床也开始久违的摇摆一九六零年六月三十日,我姥爷的一个发现拯救了整个村庄。没有人饿死第二年的生育率超过了此前三年的总和3我要找的鱼儿,还在鱼王的腹中。肯定是报复它从未出现,直到有一天一条彩色的小鱼出现在河边的草丛里水流划过我的脚踝小鱼亲吻一朵小云我蹲下,盯着它缓慢抬升的眼神想说些什么,用她们的语言那个被我叫三舅的少年为了捉住小鱼,排干了整个草丛的水他把小鱼装进瓶子送给我而我则失去了亲吻的姿势一丛玻璃代替整条河回家路上,小鱼死在玉米地和高粱地交叉口并以决绝的姿势葬身一棵玉米脚下我站到天下哭了一会儿手指抚摸玉米生出的嫩芽一只甲虫爬上来,更多甲虫爬上来我们捉了一百只甲虫旋即放生。夜晚提供一只萤火虫我爱飘摇的歌声,胜过一丛被牵引的故事二十年后,我再次见到三舅交谈让我们畅游美国、欧洲、台海和省城的工资标准那个曾经的少年,为一个八岁孩子捉鱼时,那片草丛里荡漾的空气那条通向村庄的小路那些命在旦夕的小动物那些过往,失去意义的走动和滚烫4父亲小时候,为了弄懂人生起源在大人的指导下,去河边寻找被扔掉的孩子攀上大堤,穿过树林,经过一段细坡趟过后来我们无数次跨越的一丛小水往西边走去。他确信,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人类都是捡来的。河边一定有新的孩子需要他去拯救。河越来越陌生季节越来越悬殊,这期间他经历了一场雨以及河道的抬升。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对人类的关心。泥泞的河边沙地一只狐狸和更多的麻雀阻挡去路还有蚊虫,被腐蚀的青草。一切都无所谓父亲不断前行,向着人类的西方终于在一处破旧的水潭边,躺着一个包裹他用树枝小心挑开,一个腐烂的婴儿和他对视也许不是婴儿,而是一只小猫早已无从考证,父亲验证了自己的观点那个婴儿被他挑进水流中回归世界的东方。父亲兴奋不已以水为媒,他胜利凯旋,和婴儿一起回家5那些游荡在河堤上的羊群那些羊群的主人,那些外地来的流浪汉那些被村庄舍弃的人们为了一场不受束缚的爱而选择野地的人那些从南山转来的小孩子那些开垦一片树林的好心人那些富有爱心的野鸡,飞翔跨越河的宽度那些给我以命的人,那些以我父母的名义失去了土地的人那些河边的老柳树,弯腰驼背的小媳妇那些干枯的河床,草丛深处螃蟹的洞穴那些癞蛤蟆和她的孩子们晒干在沙滩上的鲫鱼鹅卵石发出千年未有的光芒极富经验的蚊子,能在千万人中选定最肥美的我那些漂流的事物,那些西瓜汁那些波光粼粼,那些夕阳那些夕阳下劳累的父亲,那些洗澡的身影那些我和父亲,那些躺下来的姿势那些静静的水流,那些我捧起一捧水浇在父亲的脊背上那些静止的画面,男孩、父亲、牧羊人、羊群野草、杨树、小蝌蚪、细沙、小草鱼、蚂蟥……那些我们,背对夕阳一天的劳累只是梦里的游戏那些夏天,那些久已不再的小事物6我的姿势从不稳定一翻身,就堵塞了一万条河的去路最初,我以鱼的姿势飘摇在人生深处那些河里捡来的孩子最终回归河水。我们脱掉鳞片与流动的速度为敌鹅卵石冲破肚皮,一个孩子的嚎叫冲破一万粒水珠我伸出手,扒住一块石头让身体静止片刻那个瘦小的孩子在我前面,伸脚蹬踩他的脚、我的手、石头挤压在一起那一天,我的食指开裂形成一道更深的水流哭泣代替了所有的流动水草纹丝不动,当我的手长出蹼夏天就要结束了一群鱼穿上衣服奔向村庄的旅程充满水的阴影只有一次,小存的整个身体长出了蹼被一场闪电彻底俘虏长眠在无止无休的水流中他的母亲在院子里打滚的姿势像极了一条大鱼口中吞吐的人类7沙滩越来越雄伟辽阔、无际、坦荡、眩晕……我们征途漫漫,从沙漠迈向人类起源时的水塔终于用一条水渠缓解了深处的干渴新的河道开辟一条纠结的旅程通往未来坎坷的一座山丘此时,我是沙滩的君主所有跌宕由我支配水流之外还有更清冽的水流——我们蹲在沙滩上西边天空阴云密布一场雨在所难免洪水只是远方的亲戚沙滩越来越小,塔克拉玛荡然无存儿童的游戏陷于绝境我们逐渐成为孤岛太阳高悬,飞鸟高悬一个男孩在最初的祖国上流离失所。事实证明所有的水渠都是虚假的我的灵魂需要一场暴雨而雨滴从未光顾只有一望无际的洪水带走赖以生存的沙漠而我只是男孩的某种现实形状8桥洞每年都是黑色的被桥簇拥的水潭漩涡连通另一个黑色的世界每年吃掉一个孩子比如眼镜店老板十七岁的独子还有考上清华大学的刘德海去北京的车票揣在裤兜里去潭底的车票握在手上北京和汶河达成和解一条命,构成要件是一致的水是一致的。水潭边的老柳树弯腰驼背,把掏空也救不活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有小存,后来也漂到了水潭里成为一只彪悍的蟹将直到多年后,橡胶坝淹没了水潭更多的孩子聚集起更多的水命运深处,一丛虚构的水草加深了抵抗颓丧的勇气冬天,十八岁的我投进水潭一束巨大的镜子隔开我和另一个人间我站在人生的平面上看到眼镜店老板的儿子看到一个未来的大学生看到我的另一个模样行走、荒原、摩擦、爱与折磨我走了一天,没有走出镜子走了一生,我成了镜子9老柳树被砍掉的第二年一群模特站到了他们的位置婀娜多姿的女孩,代替了以衰老著称的童年汶河脱掉旧衣服穿上人工的堤岸,柏油路、河堤、垂柳我又一次踏进那片立体的湖面在秋天,跳上一条渔船解开缆绳,用竹竿把自己交给一阵风船在旋转,孩子们在叫我潭底发出亲切的问候把自己当成河的尽头把逃离当做回归的唯一路径把远方当做亲密无间的伙伴此后每当一条河横亘眼前,我便选择逃离比如日常的国度收获新的国度比如过去的我求爱新的我那些草木的摇曳,只在一条河上而我注定是船上的一只蚂蚱镜子早已消失,水流被湖泊取代天涯不过是一条小船的速度10直到中年,我远遁他乡在黄河边安家。窗外,黄河大堤经常在夜里呻吟。约定交谈的时间我会走向黄河,或者离开一个自己钻进另一个自己。关于流动我只是一个静止的存在我的胃口越来越大,不以黄河为最终目的只有远方的过去,时刻钻探我的心只有一种遥远的心情还在夜里久久响动水声只有那些摇摇晃晃的静止之声还在我的心里发出叹息我看见世界上所有的男孩在同一条河里走来走去世界上所有的农民也在河里所有的远方和过去,水滴破碎的声音与等待有关的一场梦在静止的河里,在黄河的所有面孔中融为一体,不可分割当我以黄河的姿势发出嘶喊最终只有一个父亲接住多余的浪花 长河与落日安琪我们的目光不是钉子,不足以把落日,钉在遥远的天幕上。谁的目光也不是钉子,王维也不是更何况长河在不出声地召唤,用着只有落日才懂的语言,长河和落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落日越靠近长河脸越红为什么长河也跟着脸红我们纷纷拿起手机,只能这样了把落日装进手机把长河装进手机把落日与长河的亲密关系,装进手机我们不是王维不能用一首诗把落日装进把长河装进,把落日与长河的亲密关系装进。我们不是王维没有孤独地行进在西行路上也没有一群守卫边疆的士兵等我们慰问我们从天上来来此乌海,寻找王维的长河,寻找王维的落日,寻找王维的长河落日圆烽火台正在修补烽烟无法修补所以我们看不到孤烟直直上升我们被冀晓青领着来到乌海湖畔乌海湖是截黄河之水而成因此乌海湖也是黄河黄河也是长河我们就在乌海湖畔看王维的落日如何落进王维的长河,因为《使至塞上》唐开元二十五年亦即公元737年春天某日的那枚落日一直悬挂在乌海湖上至今不曾落下。20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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