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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8

《坐在矮墙上的少年》时圣华

五爷家的土屋院西墙门楼紧靠金砀公路东边,北面有一条通往村里的土路。孙进友家长着瓦松的青瓦房挡在五爷家南面;与东邻王恩典家只一截矮墙之隔。土墙历经数年风剥雨蚀,只剩没腰高了。矮墙南北走向,中间处墙内有棵海碗口粗的苦楝树罩着,归五爷的财产。由于苦楝树的茂盛,榨干了这片高岗上泥土的营养,以至于树的周围几乎寸草不生。其它几棵邻近的桑榆,也长得病歪歪状:树身生有疤痕,流淌着浓稠的树液,可看到几只天牛、细腰黄蜂,支着触角,弓着肚子在吸吮树汁。

春日的每天,几乎从早到晚,矮墙上会总有一个少年,或骑、或坐,再或是半躺在矮墙上,四下张望。上有蓝天白云,树上偶尔飞来几只麻雀、蓝鹊驻足。东南院里(王恩典的前院)是小学一年级,也是专教一年级的老师孙启元的家。从那里不时传出背“书歌子”声:“1字像粉笔;2字像小鸭;3像耳朵样;4字像犁铧... ...”;还有“a、o、e”之类的汉语拼音朗读声。

那少年目光最关注的是五爷的家门口,盼望五爷、五奶能看到他。只见五爷一大早挑着货郎挑子出门,手里拎个拨浪鼓,开始走街串巷 ,夜色降临才回来。

少年一早坐在矮墙上,看五爷出门时,自己还觉脑袋清晰,等太阳爬过王恩典家的屋顶,在东南方向欲扭头时,少年的脑子开始浑浆浆,眼里冒出朵朵蝴蝶花。那花暗暗的,从眼里由小朵变大朵往外拱,最后大朵也看不见了。就这样一朵一朵不停地往外飞,散出后消失。持续约摸有抽几袋烟的光景,从眼里再次闪出的蝴蝶花开始镶着金边,感觉花朵是从眼睛外边往眼里跑,花朵由大变小。这种状况持续抽两袋烟的时间,那少年突然从矮墙上出溜下来,倒在苦楝树下的瓦砾上。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少年被尖肚子蚂蚁咬醒、被带夹子的昆虫夹醒;也许是被树上掉落下来的鸟粪砸在脸上。醒来后,他还是紧盯住五爷家门口。他最渴望的是,正在从墙上倒下的当口,被五奶看到,并把他叫醒,回屋给他拿些吃的。再就是直接把他领回屋,现给他做饭吃。五奶膝下无儿女,五爷靠遛乡卖杂货,日子还算过得去。家里每年在腊月都腌一大坛子咸腊肉,足够一年吃的;还有一满甏腌得淌黄油的咸鸭蛋。院里养着几只母鸡,吃过老鸹虫后下的鸡子,吵着吃,蛋色深红,满口喷香。这些都是让少年垂涎的美味。

当少年被五奶叫醒,品尝到了两次她家的咸肉、咸蛋,更坚定了他天天来矮墙静坐的信心。少年眼里不冒出或钻进“花朵”时,他会拿个弹弓比划比划;拿根树枝转转悠悠;再就是给那墩从周继和家要来的、栽在矮墙南头的蝎子草,撒泡尿、浇浇水。不过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矮墙上。

五奶喜欢摸纸牌,有时在五奶家,一摸一天,几乎不出屋。有时到别人家里去打牌,把西门楼一锁,一白天也不见人影。少年实在饿极了,也不回家,家里也没吃的。村里安排他吃的“百家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因为谁家都不宽裕。少年只好四处游荡,摘一把豆粒大的青杏、青枣,没成熟的桑椹,扒一把像新出生的耗子大小的地瓜,塞入嘴里充饥。还可捕蝉、抓麻雀烧着吃。

忽然有一日,坐在矮墙上的少年耳边响起嗡嗡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绕着他耳边飞舞。少年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起来,坐一架土飞机飞到天上,自由自在地翱翔,飘飘忽忽,飘飘忽忽,不知过了多久,猛地坠落下来。此时的少年感觉像是自己不存在一样,一头从矮墙上栽下来。

深夜里,矮墙根处,狗子的叫声不是好动静,声声尖利刺耳。惊醒了五爷、五奶。老人端盏油灯,照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年。五爷像拎一条软布袋似地把少年弄进屋里,灌了一碗红糖小米汤,只见少年慢慢苏醒过来。五爷五奶接二连三唉声叹气,不停地咂嘴:“造孽!造的啥孽啊!” 五爷是少年的本家爷爷,少年的爷爷排行老大,五爷排老五。少年的爹多年前就去了天津卫扛活,再没回来过。他的母亲也寻主改嫁,少年从此一直孤苦伶仃。

苏醒的少年噗通在跪地上,不停地给二位老人连磕响头。“爷爷奶奶收留俺吧!俺给恁当孙子。”五奶抹去眼角的泪滴,只见那孩子跳动的胸脯处,有半块馒头大小的肉包忽隐忽现,全身瘦得只剩一层皮,肋巴扇快要透亮了。五爷五奶决定这个苦命的瘦猴少年。

约摸个把多月的光景,少年背着书包又骑在矮墙上。苦楝树遮挡住似火的焦阳。这时,少年感觉栽进蜜罐里,喝足后,又一次飘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金红色的亮光,大腿根部发出来的胡萝卜样的肉杈杈硬梆梆直立,一股暖流袭遍全身每个毛孔,然后麻酥酥,刺痒痒地从毛孔根部炸开。脑袋一片空白,身体轻得像片羽毛,似乎只有灵魂附在羽毛上,在空中飘荡。一种欲醉欲仙的快感将少年熔化在太阳底下。就像蜡烛水状摊涂在矮墙上,渐渐凝固起来,欲将墙面裹上一层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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