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政论散文有什么样的艺术特色?
宋朝在科举中广设文职,大量笼络读书人,鼓励他们上书言事,阐述救国救民的道理和对时政的意见,政论散文成了当时文人们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工具。
他们以此参加政治斗争,议政说理,抨击时弊,论辩驳难,显示了巨大的战斗作用,同时也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总的来看,此时的政论散文主要呈现出以下4个艺术特点:
1、行文尖锐犀利,真率无忌,无所畏避;
2、镇密如针,不拘一格的论证;
3、利用比喻、对比及骈散结合手法,使得说理更有感染力
4、具有嫉恶如仇,真挚浓厚的感情色彩
我将从这四点出发,结合具体的作家、作品回答问题。
01 行文尖锐犀利,真率无忌,无所畏避
宋代政论散文的作者大多是儒生,他们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从中吸收了丰富的营养。由于自幼饱读诗书,谙熟历史典故,注意总结整理中国历代王朝兴衰的经验教训作为治国治本的借鉴,故此,他们观察敏锐,思想深邃,总是力图从史学的角度来分析现实问题,大都具有一种了然心中的气态。
又由于他们当中许多人在朝为官,直接参与政事,因而对朝政腐败,外族侵扰,百姓困苦不堪的生活有深切的感受。指摘朝政,精辟确当,揭露弊窦,尖锐犀利,许多见解出语惊人而又合乎情理,甚至常常有预见性。
如苏轼的《教战守策》,在宋朝所谓百年无事的“太平盛世”就居安思危,透过繁华热闹和平安定的面纱,看到隐伏的政治军事危机,估计到战争不可避免。他意味深长地指出:
“当今生民之患……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战者,必然之势也……”
他通过对当时严峻形势的分析,警告那些沉溺于歌舞升平生活,对战争危险丧失警惕的人们战争必然会发生。这无疑给人们敲响了警钟,历史事实也证明了这种预见的科学性。
宋代政论散文还体现了“发言真率,无所畏避”的特点,坚定地亮明自己的政治观点,说出应该说而别人不敢说的话。这样的文章才尖锐、有内容,有力量。
如欧阳修的《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就是一篇“不避群邪切齿之祸,敢于一人难犯之言”的典范作品。这件事发生在仁宗统治时期,当时新旧势力斗争十分激烈。
守旧派阵营十分强大,优柔寡断的皇帝为其所左右,他们极力排挤新派人物。杜衍、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一批正直官员相继被罢黜,赶出朝庭。
众官明哲保身,或噤若寒蝉,不肯为一语,或随声附和,模糊是非。在这种情况下,欧阳修挺身而出上书皇帝,为这批人员抱不平:
“杜衍为人清慎而谨守规矩,仲淹则恹廓自信而不疑,琦则纯信而质直,弼则明敏而果锐,四人为性不同,皆归于尽忠……此四人者,可谓天下至公之贤。”
并向皇帝含蓄地指出,四人一旦被罢黜,天下之士,都会认为朝廷不用贤人,隐隐地暗示出皇帝的错误和危害性:会使人们在思想上产生混乱,难辨真伪,同时会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出现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在封建等级观念严重,皇帝金口玉言、出口即法律的封建时代,欧阳修如此大胆的抨击无疑是触动逆鳞的,稍有不慎,即可罢官、入狱。
然而,也正是由于有这种敢于坚持真理,许言直谏,不向压力屈服的精神,才使他们的文章掷地有声,流传千古。
02 镇密如针,不拘一格的论证
一篇优秀的政论文也必须像砍木柴一样顺着它的纹理运斧,一步一步深入下去,把道理析透。紧紧抓住关键向题,不枝不蔓,一线贯穿,围绕这个中心组织材料,进行论证,做到烦而不乱,肆而不流,开阖有法,形成严谨的结构。
宋代政论散文大都体现了这一点。如苏轼的《隐公论》,论述了鲁隐公、李斯等五位历史人物所遭遇的祸福,指出五人的“智”、“愚”,从而揭示了赵高等形形色色乱臣贼子的本质。
苏轼把他们比作强盗、毒蛇,不论人君、人臣,如不明智地对付,而采取“愚而听之以保己”的错误态度,必然纵恶遗患,招致杀身之祸。整篇文章杂而不乱,五人五事以“智”字贯穿,使主题明确而集中。
又如王安石的一些短小的驳难文写得婉转曲折,而又一以贯之,使人感到气长。《读孟尝君传》全文100余字,三次转折,但都围绕“得士”与否这个主题。
一开始说世称其能得士“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下面一转说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怎能说“得士”?不然凭借齐国的强大,得一士则足以制秦。何必借鸡鸣狗盗之徒以脱秦。最后一转说,正因为多鸡鸣狗盗之徒,所以士不至,归根结底还是不能得士,令人心悦诚服。
写好政论文,做到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论据十分重要。宋代政论散文大多选用史实或典籍作根据,不仅要求材料标明显义,精确可靠,而且运用的数量较大,有时甚至做到一步一个论据,层层推理,层层印证,不由人不信服。
例如欧阳修的《朋党论》列举了尧、舜、殷封王、周武王;汉献帝、唐昭宗等一系列正反面的历史事实,总结出君主应当退小人之朋而进君子之朋的政治经验。
苏轼的《平王・志林》为证明自己的观点,一连列举了历代有关迁都的十三件史实,分析了其中有并非因为惧怕外族而迁都的,有的虽然存在异族威胁,但坚持抗战,终不迁都的,这些国家都兴盛了起来;而那些因为害怕而迁都逃避敌人的都不免于灭亡,以此来驳斥北宋时期畏敌迁都之议,水到渠成。
由于这种由真实确凿的论据必然推出真实结论的方法很具论证性,且写起来简单明了,所以来文多用此法。当然,只用这种方法要表达说明丰富的内容显然是不够的。
宋代政论散文为使文章组织严密,逻辑性强,还采用了多种灵活的推理方法,从不同的角度把论题引向深入,如高屋建领,锋芒所向无敌,又如蜘蛛飞线,布下天罗地网。
苏辙的《三国论》就运用选言推理的方式,通过一系列的对比,把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结果列出来,排除掉那些片面的,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所要论述的观点推出来。他写道:
“天下皆怯而独勇,则勇者胜;皆暗而独智,则智者胜。勇而遇勇,则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则智者不足用也。夫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难,蜂起而难平。”
这种层层深入的方法既新颖又有柳暗花明的感觉,能一下子引起人们的兴致。
而欧阳修在《与高司谏书》这篇文章的论辩过程中,则运用二难推理的方法,指责高若纳:“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之事”,为范仲淹等辩诬,痛快淋漓。
他指出谏官的职责是为皇帝选贤去庸的,如果范仲淹不贤明,当提拔他时,高若纳没提出不同意见,是应受指责的;而范仲淹确是贤才,当他被贬之时,高若纳不但不营救,反而落井下石,无理责难,这更是应受指责的,所以不管怎样辩解,高若纳的行为都是不对的,都应受到正义的谴责。
这种把对象逼到进退维谷之处而猛烈抨击的手法实在高明,让君子长气,小人胆寒。
另外,欧阳修在《纵囚论》中还采用过一种以普通人情立论和推理的方法,很是奇特。史书记载,唐太宗把一批犯了死罪的犯人放出来回家,后来以此来说明太宗的英明和太平盛世的安定。欧阳修按人情常理指出,即使是君子,做到从容不迫地就义也是相当困难的,况且一批不知信义的亡命之徒,本来就是:“罪大恶极,此小人之尤者”,明知去死,他们能讲信用按时回来,这是根本做不到的。
再则,如果杀人者都不死,天下必会大乱。以此攻破史官的不实赞美之辞,说明治理国家:“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递情以干誉”,合情合理,使人信服。
总之,宋代政论散文采用的推理方法很多,一般常见和容易看出来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03 利用比喻、对比及骈散结合手法,使得说理更有感染力
一篇政论文要说服人,达到实现自己政治主张的日的,只靠抽象的推理,做到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还不够。因为推理毕竟是理性的,即使逻辑相当严密,也很容易形成枯燥的说教,使人不能卒读。
所以宋代政论散文有时采用生动的比喻,有时利用对比,引物连类阐明道理,把抽象的逻辑推理难以表达出来的意思,寓于一幅生动的色彩鲜明的画面中去,由于画面本身体现要说明的道理,再加上感染力强,明白易懂,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易于接受,收到比单纯推理好得多的效果。
通常情况下,宋代政论散文多把两者结合起来运用,在形象化说理的基础上,进一步用逻辑推理加以阐述,起到震撼人心的作用。
苏询的《六国论》可以说是这方面的典范作品。作者在叙述六国祖辈创业艰难,而其不肖子孙败家亡国行为时,就运用了一段出色的描绘,客寥数笔,画面生动而寓意毕现: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绘尽了祖辈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历尽艰辛开拓疆土之苦。
“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之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则描尽了六国子孙不珍惜先辈血汗所得,腐败无能,以及秦国虎视耽耽,大肆掠夺吞并的嘴脸。
在这里,作者顺势推理点明“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这个事实,从而推出“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势之必然,令人警醒叹服,仿佛真的看到六国在熊熊烈火中灭亡的惨景,触目惊心。
苏轼的《教战守策》也是运用形象化说理较为成功的一篇。他把“天下之势,譬如一身”,通过“王公贵人”总是养尊处优,处心积虑地保养身体,但遭风雨就常得病,而“农夫小民”终岁在霜露寒暑中辛劳而“未尝告病”的对比,指出致病的原因就在于“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进而把这个比喻类推到国家,可以看出:
“天下之人骄情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僳;闻盗贼之名,则掩耳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
这种病态的状况也是“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它的后果是相当危险的。作者用通俗形象的画面,结合人们日常生活的体验,把深奥复杂的国家政事,变成人人可以理解的日常话题,来唤起民众的责任感和爱国热情。
像这样生动形象说理的例子在宋代政论散文中是相当普遍的,不一而足。同时,宋朝的政论家有许多是文学家和诗人,他们的修养和特长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政论文中有所显现,使其形式表达富有新鲜色彩。
为了避免说理的枯燥,他们常利用声音变化和句子安排上的错动,使声调抑扬顿挫,句式波澜起伏,读超来琅琅上口,流畅而富有乐感和形象性,这样,文章就显得生动活拨。
故此,优秀的政论文在引里历史材料时,一般都不作简单的三段论式的排列,而是精心地安排在文章最恰当处。特别是不容易排列的数字,陌生呆板的姓名,过于简单的事件,都缺乏形象性,易导致枯燥的堆砌,使人望而生畏。
苏轼的《六国论》在这方面就处理得比较好,在第一段中,从“春秋之末,至于战国”,至于秦汉,作者一连列举了越王勾践,魏无忌,齐田文等十余人及他们“养士”的具体数字,但因为作者运用了简炼概括的语言,使用骈散句,调整了长短句安排,使文字具有跳跃性和节奏感,不会给人以累赘、重复的感觉。
这种作法收到一举两得的效果,既充实了论据,又增强了气势。骈散句式的应用,在宋代政论散文中也较常见。一般情况是以散行为主,兼收骈文的一些长处。
散句大多写得自然随便,或多或少,引证材料说古论今,不受拘束。而骈句语言简炼,寓意深广,且多是排比句,整齐匀称,连续运用可增加文章的力量,一气呵成。
二者结合起来既转折灵活,机智多变,又如行云流水,无所阻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有独到的神韵之笔,这篇文章入选初中语文教科书,此不做赘述。
04 具有嫉恶如仇,真挚浓厚的感情色彩
宋代政论散文几乎没有一篇不具有感情色彩的。文章要说服人,要打动人,就必须触动人的心弦,引起共鸣,产生共同的思想、共同的感情,乃至说出共同的语言,这是只靠单纯的逻辑推理很难办到的。
政论文的要求之一就是要明确表白自己的观点,或褒或贬,或赞同或反对,决不允许处子调和的模糊状态,因而作者的思想感情,或爱或恨,或同情或鄙视,无不毕现于读者面前。
况且文章的作者大都是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知识分子,与国家利益一致,都处于风雨同济的破船上,既明确地看到破船上漏洞百出,势在必沉,又痛惜焦急地费尽心机,力图挽救,这种哀怨悲凉的情绪不能不在体现作者思想感情的文章中流露出来。
它们大体可分两类:一是作者头脑冷静,息心沉思,力图出谋划策,这种文章条分缕析,感情较隐伏,一般看到的多是理智的折光,故有人据此得出政论文不需要感情的片面结论;二是为抒心中嫉恶如仇的正义感,或因强烈的责任感、屈辱感驱使而发的。这类文章热情洋溢,似奔腾大河,感情一泻无余,十分感人。
如欧阳修“发于极债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的《与高司谏书》,陈亮的“臣不胜愤悱,是以忘其贱而献其愚”的《上孝宗皇帝第一书》;胡铨“义不与秦桧等共戴天日”,“不然巨宁赴东海而死,宁能处小朝庭而求活耶”的《戊午上高宗封事》。
它们不是抽象的说教或空泛的豪言,而是火一般政治热情的自觉喷发。陈亮在《第一书》中曾悲愤地发问:
“今举一世而忘君父之大仇,此岂人道所安乎?……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岂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
并警告统治者: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之无帝,惟惠之怀……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
他的《第三书》中也指出“二圣北狩之痛,盖国家之大耻而国家之公喷也。”真可谓痛心之言,句句滴血,悲愤之语,催人泪下,使我们看到了一个披肝沥胆的爱国之士忧愤至极的形象。
与陈亮相比,胡铨的《戊午上高宗封事》具有更为强烈的爱憎情感。文章开篇就骂卖国贼王伦:
“本一押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欺诈,斯周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痛骂。”
然后指出:
“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众口一谈,皆欲食王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发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
又进一步提出愿斩秦桧、孙近、王伦三人之头,以伸民气,以励民志,表明抗战的决心。这篇文章感情充沛,义正辞严,议论中肯,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
总而言之,宋代政论散文不论形式上呈现何种面貌,它们表现的内容在实质上都是一样的,即为自己的政治功利服务。政论散文在宋代大量地应时应世而出,以其尖锐惊人而又合乎情理的见识,灵活机智,咄咄逼人的雄辩,汪洋悠肆狂放不羁的气势,曲折细密,绵中藏针的文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较为完整的艺术风格。
回答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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